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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原:读书的立场、趣味与方法

来源:宣讲家网 作者: 陈平原 已有0人评论  2017/3/14 23:18:50  加入收藏

  五、读文字之外,还有图像与声音

  今天的中国人获得知识和信息的途径,图像大于文字,今天读文字的书不再是我们接受知识和信息的最主要的途径。

  两伊战争真正对我们造成冲击的是电视,不是书籍,不是报纸;日常生活里面出门就是广告牌,送给你的商品信息都是图像为主,连教授上课也必须做PPT。所以我想说的一个问题是,今天的读书人只读文字是不够的,他不仅要读纯文字的书,还要读图像的书,还要读文字和图像相结合的图书,图文合到一起。十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从左图右史到图文互动》,左图右史是中国传统图书的排版方式,左面是图右面是文字,到宋代因为科举考试的缘故,很多人已经不再读图了,基本上是读文字,整个的知识传递以文字为主。真正让我们意识到有一天图和文可以分庭抗礼的是最近十年。

  我记得在80年代出书,要想插一幅图很难的,而现在很容易,我们在家里自己都会做,图和文的拼接对于出版来说已经完全没有障碍了,而且图文书的生产变成一种时尚。

  现在电视媒体越来越强势,导致很多人有一个错觉,好像视觉变成一种主导的艺术,而我想说的是,其实文字依旧是文明的根基。目前的图文书太直观,很好看,但趋于表象。文字、图像两者并存的时候,如何能使文字的美感得到呈现,这是一种学问。一本书里面,假如图和文的篇幅同样大,必定第一眼是看图,图和文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图更加霸道,第一眼看进去的必定是图。所以插图书一定要限制图的位置,不让它太大,太抢眼,太好看,否则文字会被压缩的。所以文字在跟图对话的时候,要考虑如何保持它的主导性,如何不被压缩,不被挤到边缘,或者不被遗忘。我坚信文字不可替代,这一点是我想做这个研究的基础。图必须和文配合,可是怎么配合?如何阅读?阅读的时候产生的思想和美感如何呈现?这是我们必须研究的问题。

  以前中文系、历史系的学生对付的基本上是文字,今天当图加入进来以后,如何跟文字形成一种对话、如何来解释?而且如何制作?这都需要思考。

  还有一个问题,声音也必须关注。早年我是做小说史研究的,关注一个问题,从说书场中走出来的小说叙事方式为什么会变化?宋元时有说书,今天广播里也有说书,可是中国古代漫长的说书传统转化为小说的时候,一个最大的转变就是作家们开始假定你不是在听小说,而是在看小说,从耳朵到眼睛。早年还是“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后来逐渐转变,这个转变的过程,其实是从书场到书斋的变化,从耳朵到眼睛的变化。

  而今天反过来,就是阅读从眼睛开始往耳朵转,或者必须兼济耳朵。近现代中国思想文化的进程建立在三个基点上:学堂、报章、演说,被称为传播文明的三利器。这最早是日本人的经验,后来经梁启超介绍,被我们接受。理解晚清以来整个文明的推进,这三个基点很重要。我说的演说里面有教授课堂上的授课,也有政治家的政治宣传,还有一些是学者们的公众演说。这些演说的意义何在?

  晚清以来,述学之文同样面临自我更新的使命,实现这一使命有两条路,一是严复、梁启超、王国维等新学之士积极输入新术语、新语法乃至新的文章体式,借以丰富汉语的表达能力。另一条路就是演说。

  白话早就有了,白话是日常口语,白话的学术内涵不够。我们以前有白话小说,有章回小说,有白话诗,虽然是打油诗,但它是白话的,我们真正没有的是白话的学术。从晚清到民国年间、到五四运动,最大的变化是学术可以用白话来说,这个关键就是演说。为什么这么说?再大的学问家,走上讲台就不能用文言文演讲,否则没有人能听得懂,眼睛和耳朵是不一样的。章太炎是晚清最有名的古文大家,他的文章很难懂,但是他的演说很容易懂,因为走上讲台就必须用口语。材料可以用古文,但是讲话是不能用古文的,所以演说这个事情是完成了我们从文言到白话转变的一个关键,演说这个事情本身就必定会导致这样的状态。

  在这个过程中,白话文逐渐有学问,白话文能够雅致,白话文能表达深邃的思想,这个时候白话文才能成功。

  在这里面,声音和文字之间的对话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必须知道声音随风飘逝,文字寿于金石,对于一般人来说,谈到文明的时候说的都是书籍,不太考虑声音的问题,今天中国那么多人在研究鲁迅,我们希望找到鲁迅的一段声音,但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找到。如果到大英图书馆,进门的时候有著名的作家留下的声音,来了以后你可以听到这个作家的声音。今天所有的中国人看纪录片的时候,都记得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用很浓重的、很有力的湖南口音说“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如果用文字就没有力量了。

  声音是跟文字不太一样的传播知识的途径、方法和审美感受。1902年梁启超写《新中国未来记》,驰骋想象,他想象中国维新事业成功以后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开一大堆的演讲会,这就是他想象中的文明。因为相对于书籍来说,有录音设备之前声音是无法保存的,你现在不知道曹操怎样讲话,晚清的梁启超怎样讲话,只能读他的文字。而新的技术手段出现以后,声音可以留下来。以后的人接受、理解一个人物的时候,很可能声音、图像、文字在一起呈现,就不仅仅是读其诗知其人,我们还能够读他的图像,可以听他的声音。

  我说的声音不仅仅是演说,是各种各样的声音,比如学堂乐歌,从小学读过来的人都知道小时候的歌唱对我们的影响,还有朗诵诗,还有无线广播里的戏曲、歌曲,我们还可以想到电影、电视等等。

  六、网络时代如何“阅读”

  在我看来,那些渊博的、玄妙的人文学,比如文学、史学、哲学、宗教、伦理、艺术等等,是整个人类文明的“压舱石”。行船的人都知道,出海必须有“压舱石”,否则很容易翻船,“压舱石”使得这艘船不会随风飘荡,“压舱石”在某种意义上决定了你经受风浪的程度。而且这些“压舱石”不一定时尚,不一定与时俱进,某种意义上的保守是对突飞猛进的时尚潮流的纠偏,能保证这艘船不会因为某个时代、某个潮流、某些英雄人物的一时兴起或胡作非为而彻底颠覆。

  我们不能保证人类文明永远在正确舵手的指导下前进,不能保证时尚永远正确。时尚可能是正确的,也可能是走了弯路,像我这个年纪的人,我们走过那么多的弯路才走到今天。任何一个时候,过分地强调潮流、革新都不是好事情,保守是前进中的另外一种力量。打仗的人都知道后勤很重要,压舱很重要,好让你的发展有一个方向,一旦出现偏颇,有一个纠偏的可能性。如果都是先锋部队,如果没有“压舱石”,如果都在革新,日新月异,这个文明过两天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大家都说中国人很保守,其实不对,中国人的问题是不敢保守。你要到了日本,你会发现日本人比中国人保守得多,唐朝的东西在中国找不到了,但是在日本可以找得到。某些知识没必要与时俱进,它必须要保守,留下来让人类文明在左冲右突、寻寻觅觅的过程中有个基轴不会变,这是人文学的意义。相对来说,社会科学和人文学不太一样,所以我才说,新知识、新技术、新生活不断涌现这很可喜,但请记得对传统保持几分敬意。

  尤其最近十年,网络的力量越来越大,城市面貌、文化欣赏、生活方式、心理距离都日新月异了。年轻人容易志得意满,可我觉得这中间存在某种危险,包括读书、包括思考、包括表达,尤其是最近最火的微博的重要性。微博这么重要,只有在中国是这样的,因为言论相对来说不是很自由,才会有微博的一枝独秀。在网络上长大的年轻人,和我这样在印刷文化中长大的一代是不一样的,我们的趣味、我们的阅读有不同的定位。我们的学生做《开心麻花》,做得很得意,让我去看,说肯定让你从头笑到尾,我看了以后没有那个感觉,我知道我落伍了,我知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了。我也知道我的文学观和他们的文学观是不一样的,我承认这个差异。同时我努力沟通,看这条鸿沟能不能跨越。文明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隔阂,应该如何来弥补这个缝隙?

  我的一篇文章引起很大的争论,本来的题目是《当阅读被检索取代,修养是最大的输家》,大概意思是说现在很多人不再读书了,是查书,检索成了他们最大的能力,而对阅读时上下文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太关注了。我说在这样的状态下,他们得到的东西不是读来的,是靠强大的检索功能获得的,在这个过程中,读书的一些很重要的功能,比如自我修养已经没有了。可在网上流传时,多用中国新闻网的标题《陈平原:微博残害写作者俏皮话不能代替文章》。我想说的是读书被网络阅读取代以后的一个问题:发散型的思维。很多人一边读书、一边听音乐、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古人读书要有精神,要坐直,现在已经没有这个状态了。过去的人一个月甚至一年只钻一本经书,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抠,所以他的思维很容易集中。而今天的人,东西南北串。学生思维的特点是很活跃,他们什么都知道,但是也什么都不深入。

  我这篇文章也谈到对微博的批评。我说今天的微博对写作存在很大的误导和残害,每天习惯写一百多字的微博,养成这个习惯以后很难改。能说俏皮话,能写各种各样的格言,但是写不出一篇完整的文章。马上就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写文章?我一想也是,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写文章。但是思考是有维度的,以前的维度是时间的维度,现在的维度是空间的维度。我们以前的思考是古代怎么样?现代怎么样?更多的思考维度是时间性的,就是考虑这个事情是如何演变的。而今天的思考维度是空间性的,是美国怎么样?法国怎么样?非洲怎么样?南极、北极、海南、桂林随便地跳,这种思考是缺乏深度的,是没有历史感的。所以我才会说今天的人大多数是“知道分子”,而不是“知识分子”,因为人的知识相差不大。以前到外地,人家会问我北京有什么消息,现在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了,因为消息传播很快,一秒钟内大家都知道了。知识在平面化,大家读的是同样的书或者是同样的信息,然后思考都在同一个层面,这影响到我们思考的深度,很难再集中精力用心地琢磨一件东西。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记忆力的衰退。有人说是我年纪大的原因,但我觉得不完全是。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把记忆力交给了电脑,那么将来有一天有外星人入侵把电脑给毁了,文明将倒退五百年。不知道诸位怎么样,我现在有时候上课写板书,有些字突然间写不出来,这让我很伤心,我还是教授,教了几十年的书,都有这个问题,我们到了什么状态?我不知道诸位是不是有这个感觉,当我们过于依赖一种外在的东西时,智商会下降。

  我生活在一个过渡时代,我在书籍时代长大,又赶上了数字化时代,我两边都能理解,可是下面几代人,他们完全在数字化时代生活,他们能理解书籍吗?他们在书籍的阅读中能得到美感吗?这是我关心的问题。

  我跟大家说,检索其实很容易,今天的阅读,甚至博士论文的写作,大都靠检索。书不是一行一行读下来的,是检索出来的,表面上整理的材料很丰富,东方的、西方的、古代的、现代的,资料很丰富,但我一看,机器的味道很重,因为你是检索的,不是上下文这么找出来的。诸位,在一本书读完以后摘出两句话和检索出两句话完全是两回事情。今天我们检索的能力越来越强,而思考的、阅读的能力越来越弱,坐下来读完一本书对今天的学生来说不太容易,你从第一页读到最后一页很不容易,很多人已经养成不能读完一本书的习惯,看一下目录、前言、后记,就过了,所以很多人只记得一些梗概,而没有办法再阅读。可是人文学科本来就不是一个实验的艺术,它天生就有阅读、表达、说服别人的功能,这就是人文学科的特点,而这些功能如果没有了会很麻烦。

  七、读书本是平常事

  读书是很平常的事,别说得太崇高,那样效果反而不好。关键是养成阅读的习惯,然后与时俱进,不断自我调整。

  古今中外谈读书谈得最好的就是朱熹。朱熹老先生八百年前对于读书的说法,今天看来其实还是很切中时弊。“今人所以读书苟简者,缘书皆有印本多了。”书印得多了,读书很容易了,所以大家读书越来越粗。“今之学者,看了也似不曾看,不曾看也似看了。”“读书之法,先要熟读。须是正看背看,左看右看。看得是了,未可便说道是,更须反复玩味。”“读书有三到:心到、眼到、口到。”他的读书法、读诸经法、读史的方法特别精彩。可我更喜欢他教学生时语言之生动,他说读书须是“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看人文字,要当如此,岂可忽略!”这样读书才有用。“直要抖擞精神,如救火治病然,如撑上水船,一篙不可放缓”,“耸起精神,树起筋骨,不要困,如有刀剑在后一般。”这样的读书,今天已经被各种轻松的阅读取代了。当然时代不一样了,但是八百年前那个阅读的状态还值得诸位思考。谢谢大家!

  (本文是陈平原教授在“强素质·作表率”读书活动中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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