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纽约时报中文网 作者: 未知 已有0人评论 2016/12/8 18:07:54 加入收藏
就这样,之后的一个学期,在安的监督与点拨下,我对面前缺鼻子少眼的“大卫”开始了一锤一铲的整容手术。
安的课在每星期四下午,两个半小时长。每周的课都有一个固定而抽象的主题:家庭、爱、损失、喜悦、自然……前半节课,她带领我们讨论就该周主题提前布置的两篇阅读——一篇选自经典著作,一篇出自现代作家之手,帮助我们感受作家在不同时代对这个主题诠释的各种方法,以及主题内在的永恒性。后半节课,我们一起阅读班里的同学以同样的主题为中心而撰写的个人散文,听取安和其余同学的意见。
和第一节课一样,安喜欢以一个故事或箴言作为每一堂课的开头。课讲到兴头,她常常将故事或箴言中的经验教训信手拈来,应用于分析与点评。给我印象最深的当数“泡菜”的故事。
在安居住的新英格兰地区,每到春天,散落在山谷里的小作坊便开始采集树汁,制作枫树糖浆,有些作坊还同时经营小饭馆,为当地的居民供应由新鲜枫树糖浆搭配的各式早餐,她和丈夫常常光顾。有一天,她们来到饭馆,点了华夫饼、冰激凌配枫浆,刚找到座位坐下,看到邻桌在吃一样的早餐,桌上却还放着一碟泡菜。“你们为什么边吃枫浆边吃泡菜?”安好奇地问道。“枫浆太甜了,”邻桌的食客回答道,“需要用泡菜的咸味来中和衬托,才更加好吃。”
安总结道,写文章如同吃枫浆一样,也需要“泡菜”的衬托。悲伤的描述要用些许幽默来调剂,而喜悦的故事需要一点伤感来收敛,不然强烈而单一的感情会让读者难以消化。如同她在第一节课开头提出的,她不希望学生的文章充满“空洞的炫耀”,但也警告学生不该让作品被“湿漉漉的情感”所侵占。
“你的‘泡菜’是什么?”总是安在当堂分析学生作品时向作者提的第一个问题。这也是直至现在,我在写完一篇文章后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安喜爱用的另一个比喻也和她的自身经历有关。她承认自己是个笔头很慢的作家,每写一句话都要将它修饰近完美才能继续写下一句,每个段落背后,都是大段的瞪着稿纸冥思苦想的时间。她管自己叫做“打磨钻石型”作家。而她的丈夫同样是作家,写作风格却迥然不同:他可以一口气完成一部书稿的初稿,几乎无需停下思考,然后在初稿粗略的轮廓下开始进行一轮又一轮的加工。这种写作的惯性对有些作家十分重要。安将它比作开吉普车越过沼泽地,车轮一定要飞快地旋转才能不至陷入泥沼中。“我的丈夫是‘飞车越沼型’作家,”安说。
“打磨钻石型”和 “飞车越沼型”在文坛里都有杰出的代表,两种人可以创作出同样优秀的作品,安补充道。因此不论你属于哪一类,不用为自己的写作习惯而感到困扰或内疚。只是——她眨眨眼:“我唯一的忠告是,如果你属于‘打磨钻石型’,又希望和作家结婚,最好找一位‘飞车越沼型’的;反之亦然。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是明智的选择。”
这些建议被原封不动地记录在了我的笔记本中。前半句支撑着我熬过了大学时一个又一个论文卡壳的夜晚;后半句中的智慧尚待印证。
大多数时候,安都站在我身后和我一起审视我的作文,如同一位油画大师,越过学生的肩膀,指点着面前的画作,评价笔触与色彩的运用。在另一些时刻,安又仿佛坐在我的面前,十指相扣放在膝上,以一位作家的身份来体会另一位作家的心思。“我明白,”面对学生下笔时的疑虑与焦灼,她仿佛在说,“我也曾有一样的心情,我们站在同一个战壕里。”
安的每篇作文字数限制只有一千字。这如此吝啬的限制是为了教会学生——如同她在讲解完弗吉尼亚·伍尔夫 (Virginia Woolf) 短小精悍的《飞蛾之死》后解释的——如何“从一格窗户框中透视整个世界”。
这意味着形容词要酌情而用,两三行的长句要压缩成一行,而排比句几乎成了禁域。我常常在写完一篇作文后看看字数,不得不从头开始复读,对刚刚搜肠刮肚想出的精妙词句和新颖比喻做截肢手术,边删除边心疼得龇牙咧嘴。
这种心情自然逃不过安的眼睛。一天,在上课时,她宣布有了一个好主意。“从今天起,请大家在每一篇作文后面附上一个‘句子坟墓’,”她兴高采烈地说,“什么是句子坟墓呢?如果你自信在文章中写了一个精妙绝伦的句子,然而为了使文章保持精炼,又不得不把它删掉,那么请把它转移到句子坟墓里。这样,我和你的同学都可以读到它,让那些不甘心被埋没掉的妙句得以见天日。我自己经常这样做,”她挤挤眼,“很有用。”
安的点子把大家都逗乐了,然而笑声中又透着感激与感动。感激安的善解人意,更感动一位声明赫赫的作家能够对一群初出茅庐的小毛头的舞文弄墨如此上心。从那以后,我交给安的每一篇作文后面都拖着一个长长的“句子坟墓”。在她的点拨下,偶尔其中一些“壮烈牺牲”的成员们还能“光荣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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