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天津社会科学》 作者: 刘少杰 已有0人评论 2017/4/16 9:20:27 加入收藏
面对网络社会的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学者为随之而来的大数据和云计算等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而倍感振奋,一批以网络社会的统计数据或信息流量为分析对象的新方法乃至新学科应运而生,如大数据分析和计算社会学等。在人们试图运用大数据去计算社会生活的各种层面之际,笔者认为网络社会同时也扩展出日益丰富的难以计算的方面,如表象化思维、符号化追求、感性化群聚等。如果说大数据分析和计算社会学是学术研究的理性化提升,那么这些难以计算的网络社会现象则是一种不可避免的感性化趋势。因此,笔者在人们广泛地为网络化时代的数字化和计算化而感到兴奋之时,提出网络社会的感性化趋势问题,目的在于避免陷入对网络化时代抽象性的片面关注,提倡在抽象与具体、理性与感性、数字与影像的统一中看待网络社会的发展。
一、关注具体的表象化思维
2010年,美国学者尼古拉斯·卡尔出版了他的著作The Shallows:What the Internet Is Doing to Our Brains,中文译者把此书名翻译为《浅薄:互联网如何毒化了我们的大脑》①。从中文译名看,似乎卡尔在指责互联网把人们的思维转向了浅薄化,而实际上如姜奇平在该书的《推荐序言一》中指出的那样,“浅薄,在汉语中带有贬义,但在本书中却不是贬义”②,“用我的话解释就是:工业化思维方式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由浅入深;信息化思维方式是透过本质看现象,由深入浅。后者达到的就是浅薄,而浅薄比深刻境界更高”③。
这种看似浅薄的“信息化思维方式”,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都已经展现,但最活跃、最典型的还是在日常生活领域。互联网为人们展开了广阔的生活空间,人们通过微信和微博等便捷的网络工具,异常活跃地开展轻松、快速的日常交往活动。虽然偶尔也会发表一些较长的微信或微博,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通过智能手机和计算机发出的都是一些十分简短的信息,并且常常是一个表情或一张图片。在这些简短的信息表达中,很难看到抽象的概念和严谨的推论,大部分是直接指向或呈现具体事物的明确意愿与简短陈述。
柏拉图把人们的认识活动划分为两种类型四个等级,一种类型是面对可知世界(绝对理念及事物的本质和规律)的理性和知性,可以形成哲学和科学知识;另一种类型是面对可见世界(实际事物及其表象)的信念和想象,形成的是常识或意见④。人们在日常生活领域通过互联网形成或表达的认识活动,相当于柏拉图所说的面对可见世界的认识活动,这是通过阐述常识或意见而表达自己信念和想象的认识活动,也相当于康德所论的感性认识活动,是胡塞尔论述的在生活世界中的非专业化的直接而具体的认识活动。
从哲学和科学的角度看,直接面对日常生活现象的常识、表象、信念和意见,一定会被判断为表层的浅薄性知识。然而,从生活世界的角度看,这种直接面对生活现象的感性认识并非浅薄,而是另一种深刻,并且,它的深刻性就在其浅薄性之中。在每日每时发表的海量微信和微博中,人们用简洁而明快的语言表达对日常生活的直接感受,尽管这些表达是即时的、零散的,甚至有时是逻辑不清的,但它立足于一切专业领域和抽象玄思的母体——生活世界,植根于未分化但给人以真实体验的原初世界,没有遮掩地表达了人的真实本性、表象、信念和意见。
某些哲学和科学的认识与知识,通常因超越了常识而自以为深刻,它们不仅以其阐述的不可见的世界本原、万物本质和必然规律令处于日常生活领域的人们感到遥远和深刻,而且还精心编制了一套远离生活世界的概念体系和逻辑框架,让非专业的社会成员望而生畏甚至顶礼膜拜。然而,这种“深刻”依靠的是与生活世界分化与间隔的距离,是把人类本性分析开来并专注某个方面而加以扩大的观念。诸如关于世界的本原究竟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哲学争论,追求市场效益最大化的精致的数学计量模型,通常都存在形式上“深刻”而实质上“浅薄”的问题。可谓之表现形式上的“深刻”而植根基础的“浅薄”,甚至是脱离实际的空虚。
在笔者看来,信息化思维或互联网思维的“透过本质看现象”,并不是在抽象的本质关系中去寻找现象,而是超越对事物本质的抽象推论直面现象本身。这种变化最突出的表现是互联网思维活动的表象化。表象思维亦可称为感性思维、具象思维、图像思维或影像思维,在网络交往活动中,表象思维不仅表现为图像表达和图像关注,而且还表现为语词和陈述的感性化,亦即网络语言的具体性、生动性和直接性。
网络思维的表象化并非网络活动的特有现象,而是当代文化影像化的网络反映。丹尼尔·贝尔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中就已经论述了当代文化的视觉化变迁,他敏感地预见道:“我们的技术文明不仅是一场生产(含通讯联络)革命,而且是一场感觉的革命”⑤。感觉革命表现为视觉文化的诞生,“当代文化正在变成一种视觉文化,而不是一种印刷文化,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这一变革的根源与其说是作为大众传播媒介的电影和电视,不如说是人们在十九世纪中叶开始经历的那种地理和社会的流动以及应运而生的一种新美学”⑥。
《资本主义文化矛盾》出版于1978年,虽然当时丹尼尔·贝尔已经看到了信息技术革命给美国社会带来的深刻变化,但与时下在互联网和移动通讯中展开的感觉革命和视觉文化相比,那仅仅是一个开端。进入21世纪以来,人们越来越清楚地感受到了视觉文化、影视文化或感性文化掀起的新文化浪潮,这种以视觉影像为主要表现形式的影视文化或感性文化,已不可阻挡地替代了文字文化的统治地位,凭借互联网和移动通讯的快捷形式,铺天盖地地展现在社会生活的各种层面,得心应手地表达着人们用语词难以表达的具体而丰富的信息。
印刷文化或文字文化依靠概念思维,只有形成明确的概念和恰当的判断,才能清楚地书写语句和成文印刷;而视觉文化或影像文化则要求表象思维,只有呈现出生动而具体的形象,才能吸引广大社会成员的视觉注意。印刷文化或文字文化统治了几千年的农业社会和几百年的工业社会,而到了信息社会或网络社会,文字印刷文化的统治地位已经被视觉文化和影视文化所替代,这是一种形象对抽象的替代,是感性对理性的颠覆,是人类文化史上一场最广泛、最深刻的革命。
这场从抽象转向形象、从理性转向感性的革命,恰恰是理性追求抽象的结果。数字化是理性思维的最抽象的形式,而正是因为抽象到了极端,却为形象的影视化提供了技术支持。因此,没有抽象的数字化也就没有形象的影视化,抽象和形象实现了相互转化,正所谓两极相通,相反相成。就此而言,当人们依据数字化而进行抽象的大数据运算时,不要忘记抽象的数字计算已经支持了形象的感性表象。
应当进一步指出的是,表象思维在网络社会中地位的提高,还在于网络社会的快速变化。概念思维需要抽象,而抽象则是舍项、超越、间接,进而由现象深入本质、由个别转向一般、由具体上升为抽象,这些思维过程需要时间,甚至是漫长的时间。然而,这种需要在漫长时间中冥思苦想的概念化思维,已经无法应对网络信息的飞速流转,只有不断地滑动鼠标、变换网页甚至跳跃网站,才能浏览到铺天盖地的海量信息的某些片断。
这是人们在生活世界中的网络思维,而不是各种专业领域的思维活动都发生了从抽象到形象的变化。哲学、数学、经济学乃至计量社会学等专业领域,虽然也不能回避网络社会的这种变化,但当专家们沉浸在具有传统延续性的专业领域时,他们仍然要按照在工业社会生成的各专业领域的规则去展开自己的概念化思维。这不意味着他们落后于时代了,因为网络社会虽然取代了工业社会的主导地位,但是并没有取代工业社会甚至农业社会的存在。从传统社会延续而来的各种专业活动,不仅要继续面对工农业生产中的问题或任务,而且还要延续传统专业领域的概念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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