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烽：教师要做人工智能时代的创变者

人工智能时代真的来了。2025年伊始，DeepSeek成为最热门的话题，标志着AI应用正在中国加速普及，AI大模型已经逐渐成为人们讨论问题、查找资料、专业咨询、写文章大纲、做课件、生成图表、写代码、识别和修改文本、生成动画和图像等工作不可缺少的助手。这些细微之处的改变，正在酝酿席卷各行各业的浪潮。人工智能将重塑教育、培训、科学研究、医疗、文化艺术创作、咨询等知识服务业的生态，影响大部分工作岗位。知识的价值、生产方式、存储和流转路径因人工智能而呈现新的图景，教育目的、教育内容、教育方式这些教育基本问题也面临与以往不同的答案。教师是教育变革的真正主体，是智能化教育生态的塑造者，是教育无限可能中的确定性力量，突破暂时的“舒适区”，拥抱新技术提供的便利，从小微之处尝试变革，将构筑一个不同的教育未来。

一、人工智能时代教育范式的革命

人工智能改变社会分工，催生新的社会形态，必然带来教育范式的革命。教育必须回应人工智能对人的本质的追问，对人的生存方式的挑战，对教育要素、教育生产关系和教育生态的巨大冲击。我们要共同面对未来教育的核心命题：如何在人机共生的环境中，培养具备独特性、创造力和人文精神的下一代。以下核心变革方向，体现了人工智能时代教育在价值、结构和模式层面的深刻转型。

1. 从“标准化”到“个性化”的教育体系重构

工业社会的教育按学生年龄对应不同的教育阶段，使用相对统一的教育内容结构、课程进度、学业质量标准。在国家推动和支持下，教育普及进程大大加快，人类知识文化水平显著提升，标准化人才推动标准化工业生产迅速发展。同时，工业社会的教育范式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儿童天性和个体差异，限制了个性发展。以杜威提出“儿童中心、经验中心、活动中心”的“三中心论”为标志，教育经历了100多年的自我修正，但始终没有在标准化与个性化之间找到合理的平衡。20世纪70年代开始，信息技术推动人类迈进后工业化社会，教育范式转型的要求越来越迫切。直到互联网在教育上普遍应用，特别是AI大模型的出现，个性化教育才迎来大规模推进的真正契机。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可以在数据和算法帮助下判断每个学生的知识基础、个性特征、能力结构、学习习惯等，个性化、动态化定制学习内容和进度，进行实时跟踪、个性化评价，最大程度上打破标准化、统一化、刚性化的教育体系，构建“面向每个人、适合每个人、伴随每个人终身”的教育，真正实现“因材施教”的千年理想。

2. 从“知识传递”到“全人发展”的教育目标升级

知识学习是明理修身的途径、创新创造的基础，与人的发展本不矛盾。知识传递是传统教育的主要方法，近代科学革命以后，特别是进入信息社会，人类创造的知识爆炸式增长，学生知识学习的任务也越来越沉重。社会进步推动了人的全面发展价值认同，传统教育知识学习时间过长、方式单一的弊端越来越突出。以“知识点”掌握和考试成绩为导向的教育模式仍然盛行，应试教育压力已经击穿学生身心健康成长的底线，成为学生全面发展和创新人才成长的最大阻碍。习近平总书记在2024年全国教育大会上特别提出，建设教育强国要紧紧围绕立德树人根本任务，“正确处理知识学习和全面发展的关系”，这是对传统教育的又一次“拨乱反正”。AI大模型的广泛应用并没有削弱知识的重要性，但大部分一般性知识工作将被它取代，知识与人的关系面临重构。让每个人成为人工智能所不能替代的个体，成为教育的时代使命。人工智能可以将学生从知识记忆的沉重压力下解放出来，为学生创新能力、实践能力、社会情感培养留出更大空间，为构建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的教育创造无限可能。

3. 从“封闭课堂”到“无边界学习”的教育生态进化

教育从其他社会活动中分离出来，不断“专门化”和“专业化”是其进化路径。然而，教育与生活实践脱离，忽视生活教育、养成教育，削弱了学校育人功能。对于以书本知识为主的学习内容、以统一考试为主的评价方式，集中封闭式学习是最高效的。党的教育方针一直强调教育与生产劳动和社会实践相结合，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在推动家校社合作、深化产教融合方面实施了一系列政策，教育场景需要更加丰富、学校需要更加开放已经成为越来越多人的共识，由此推动生成了许多教育新模式。如今，公共文体活动场所、校外教育基地、网络空间、校外教育机构都成为教育资源载体或教育场所，学习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传统的时空限制。人工智能技术可以链接全球优质教育资源，汇集先进教育经验，助力高效、高质量的课程开发，创设虚实融合的教学场景，支持随时随地的个性化学习，推动“围墙内的学校”升级为“社会化的学习网络”。

4. 从“师生互动”到“人机协同”的教学模式转型

传统教育范式中，教学是一种教师和学生的双边活动，把握教师主导与学生主体的关系是公认的教学原则。除教师和学生外，“教育影响”或“教育媒介”是传统教育的第三要素，从口耳相传到纸质媒体的出现再到多媒体和网络，这第三种要素从外在形态上实现了最明显的进化，也成为教育模式转型最为有力的推手。AI大模型不仅是知识检索的有效工具，也可以作为教学设计的助手、教育素材的创造者、参与课堂互动的主体、教育评价的实施者，经过训练甚至可以成为学校、班级的智能助教或是学生个人的智能教师。人工智能让教育媒介进化成为一种会思考、会学习的教育参与者，打破了师生双边互动范式，形成师-机-生协同互动、共同学习进步的新模式。这种模式将以其高效、丰富、灵活、开放、个性化等优势，重塑教育生产力的底层逻辑，改变教育生产关系，挑战课堂、学校的组织架构。

二、人工智能推动教师角色转变

AI大模型推动的教育范式变革，将深刻重构教师的角色定位。只会传授死知识的“教书匠”、只善于提升学生考试成绩的“教学能手”，即便不会被立即淘汰，其价值也将显著降低。未来教师的不可替代性在于，他可以在AI之外平衡做出正确的教育决策，可以激发算法无法替代的价值观与创造力灵感，可以与学生发展信任、共情与精神共鸣。当人工智能取代教师做一些标准化、重复性工作，教师角色将真正回归教育的本质——唤醒灵魂、点燃思想、陪伴成长，教师职能将向更复杂、更具创造性的方向演进。

1. 从“知识权威”走向“学习设计师”

教师一直是无可置疑的知识权威，即便进入互联网时代，开放的学习环境仍然不能替代教师和课堂进行系统性、结构化的知识传授。人工智能能够按照要求将人类知识进行结构化组合和呈现，特别是学科大模型已经达到个体教师无法企及的知识高度，教师知识权威的角色受到了根本挑战。但教师仍然是不可替代的教学权威，基于学生全人发展的需求，调用校内校外、线上线下的教育资源，进行全方位的学习设计和组织，如为学生设计个性化的学习方案、设置跨学科学习项目、构建真实或虚拟的学习场景、教会学生正确使用AI进行自主学习等等。

2. 从“课堂讲授者”走向“人机协同者”

AI大模型进课堂，是今后教育变革的一个重要方向。这是对教育主渠道的冲击，是从源头上对教育生态的改变。教师向学生进行单向的知识输出，是目前课堂教学的主要形式。当AI大模型作为教学中的重要“角色”（不仅是工具）出现在课堂上，而且替代教师完成知识传授和一些常规性、标准化任务之后，教师的首要任务是构建一个师-机-生三方互动的课堂生态。教师既是课堂的组织者，主导三方参与的课堂治理，又是某种程度上与其他两方平等的学习参与者。教师要完成AI大模型所不能完成的任务，如价值观引导、议题设置、AI使用的“度”和课堂节奏的把控等。无论如何，人类特有的互动方式和氛围决定着课堂的“温度”，在有了AI介入以后需要搭建更高层次的人际链接，以社会情感、价值观等批判性地运用并训练AI，教师就成为人机关系的“平衡器”和价值“锚点”。

3. 从“学科教师”走向“成长生态构建者”

分科教学是知识增长和深化的必然要求，但也有明显的副作用，如解决真实情境问题的能力以及综合性、整体性思维能力培养受到忽视。特别是义务教育阶段，学科课程分得过细、学科教师“各自为政”，将一个完整的教育生态割裂开来，使得这种基本的教育既不够“基础”也不够“完整”。近些年开始涌现的综合实践活动课程、跨学科主题学习、项目式学习等模式，恰是为弥补这些不足。在AI大模型帮助下，以学生全面成长为目标引领，不同学科教师可以建立协作平台，围绕国家课程，打破学科界限、线上线下界限，链接全社会教育资源，构建跨领域的学习生态。按学科分工的教师岗位短期不会消失，但每一位教师必须学会整合跨界资源、促进社会化学习、为学生示范终身学习，从“教书匠”转变为“学习生态建设者”。

4. 从“成绩评判者”走向“发展性评估专家”

以知识教学、分科教学为主的范式，必然导致以学业成绩为主的教育评价，这是教育评价改革过去难以奏效的内在原因，也导致教师成为标准化的“成绩评判者”。如果花费很多精力开展项目式学习、探究式学习，最终还是以学业成绩简单评判学生，学生更为宝贵的成长，如沟通合作能力、独立思考能力、共情能力、兴趣的激发等将被忽略，这反过来会影响这些项目的质量。AI可以帮助教师从学生全面成长的维度设计评价指标，隐蔽性地跟踪评价每个学生的学习过程，选择动态场景对学生进行画像评价，对学习产出进行深度分析。教师以此为依据评估学生发展，诊断教学，与家长进行沟通合作。

5. 从“班级管理者”走向“情感智慧导师”

基于AI大模型的开放式学习、参与式学习、线上线下相结合学习是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学习生态，原有的学生纪律条款、传统的班级管理方式显然会变得不合时宜。在集体一致性与个人自由度之间、习惯养成与个性呵护之间、规定动作与自选动作之间，需要制定新的行为边界以达成新的平衡。借助AI，可以实现隐性、动态、科学的班级管理。在AI时代，教师权威角色更多被“引领者”和“激励者”所修正，社会情感成为师生互动的重要纽带，人类独有的社会情感也成为更加重要的关键能力。因此，教师需要更加关注学生的心理、情感、价值观，在技术洪流中保持教育的温度、人性的价值，守护学生免受算法逻辑奴役，成为人类文明的捍卫者。

三、变革从细微之处开始

人工智能技术改变教育的力度，取决于教师群体而不是教师个体。AI大模型彻底移除了使用人工智能成果的技术门槛、经济门槛，为每位普通教师提供了展现自己想象力和创造力的舞台。数字素养成为教师的必备素养，使用AI的高阶能力成为教师的关键能力，积极应变、主动求变成为重塑教师专业价值的必然选择。

1. 用AI提升教学效率和质量

AI可以作为优质的教学工作助手，极大减轻日常工作负担并提升教学效果。教师可以利用AI大模型完成以下任务：一是生成初步的教学计划、教案和课件、项目式教学设计，再根据自己的需要进行修改完善，有些学校已经用AI建立了校本教学资源库；二是生成作业和考试试题并承担批改分析任务，形成详细的学习报告，还可以对作文进行分析，提出修改建议；三是智能辅导，教师可以指导学生使用AI问答功能克服学习难点，通过对话拓展学习视野。

2. 用AI赋能个性化教学

AI能够成为实现因材施教的最得力助手。例如：利用AI分析学情，可以自动生成分层作业；借助AI推荐系统，可以有针对性地为学生提供差异化课后学习计划；AI的动画、图像功能可以帮助教师实现富有个性的教学设计，教师还能与AI共同开发校本课程。学校应当鼓励教师开展利用AI共创个性化课堂的探索。

3. 用AI驱动教育评价改革

在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中，过程性评价、增值评价、综合评价被赋予特殊重要的地位。利用AI记录学生课堂表现、项目表现、协作记录等，可以对学生进行多维能力画像，特别是评估学生非认知能力发展。这样的评价很好地融合了以上三种评价，为促进学生全面发展、个性化发展提供科学依据，也为家校沟通提供很好的桥梁。

4. 积累AI应用与管理经验

无论技术如何发展，冰冷的AI永远不可能取代有温度的教师，注重学生的体验和情感需求，保持教育的温度愈发重要。所有教师不仅自己要做到，而且还要教会学生与AI“友好”相处，这将成为教育“新常态”。与此同时，应该警惕对AI的过度依赖，避免盲目追求技术炫酷而忽略目标本质，或者用AI取代人类的判断。在纠正算法偏见、识别信息误差、规避安全风险方面，每位教师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本文作者系本刊编委，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教育体制机制改革研究所所长、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