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互联网 作者: 钱穆 已有0人评论 2017/1/29 9:28:38 加入收藏
钱穆(1895年7月30日-1990年8月30日),中国现代历史学家。江苏省无锡人。字宾四。笔名公沙、梁隐、与忘、孤云。斋号素书堂、素书楼。历任燕京、北京、清华、四川、齐鲁、西南联大等大学教授,也曾任无锡江南大学文学院院长。1949年迁居香港,创办了新亚书院,1967年移居台北,任中国文化学院历史所教授、“中央研究院”院士、台北故宫博物院特聘研究员。著作辑为《钱宾四先生全集[1]》,凡甲、乙、丙三编,计56种54册,约1500万字。其中《先秦诸子系年[2]》为钱穆的代表作。
整个自然界像是并无目的的。日何为而照耀?地何为而运转?山何为而峙?水何为而流?云何为而舒卷?风何为而飘荡?这些全属自然,岂不是无目的可言。
由自然界演进而有生物,生物则便有目的。生物之目的,在其生命之维持与延续。维持自己的生命,维持生命之延续。植物之发芽抽叶,开花结果;动物之求食求偶,流浪争夺;蚁营巢,蜂酿蜜,一切活动,都为上述之目的,先求生命之保存,再求生命之延续。生物只有此一目的,更无其他目的可言。而此一求生目的,亦自然所给与。因此生物之唯一目的,亦可说是无目的,仍是一自然。
生命演进而有人类。人类生命与其他生物的生命大不同。其不同之最大特征,人类在求生目的之外,更还有其他目的存在。而其重要性,则更超过了其求生目的。换言之,求生遂非最高目的,而更有其他超人生之目的。有时遂若人生仅为一手段,而另有目的之存在。有目的有意义的人生,我们将称之为人文的人生,或文化的人生,以示别于自然的人生,即只以求生为唯一目的之人生。
饥求食,寒求衣,也是一种自然人生。倘使人能自然免于饥寒,便可不需衣食,正如人能自然免于劳倦,便可不需睡眠,是同样的道理。人生若只专为求食求衣,倦了睡,病了躺,死便完,这只是为生存而生存,便和其他生物一切草木禽兽一般,只求生存,更无其他目的可言了。这样的人生,并没有意义,不好叫它是人生,更不好叫它有文化,这不是人文,是自然。
在此以外,当他饱了,暖了,还未疲倦,还可不上床睡眠的时候,在他不病未死的时候,他便把自然给与他的那一笔资本,节省下一些来自作经营。西方人说,闲暇乃文化之母,便是这意思。文化的人生,应便是人类从自然人生中解放出来的一个自由。
人类一达到这种文化人生自由的境界,回头来看自然人生,会觉索然寡味,于是人类便禁不住自己去尽量使用这一个自由。甚至宁愿把自然人生的唯一目的,即求生目的也不要,而去追向这自由。所以西方人说,不自由,毋宁死。自杀寻死,也是人的自由。科学的机械论,宗教的目的论,都管不住这一个决心,都说不明这一种自由。目的愈增多,愈加富,则选择愈广大,愈自由。两个目的由你挑,你只有两分自由。十个目的由你挑,你便有十分自由。
若没有文化的人生,则自然人生也不算是恶。若没有更高文化的人生,则浅演文化的人生,也不好算是恶。正为文化人生愈演而愈进,因而恶的观念恶的评价,也将随而更鲜明更深刻。这并不是文化人生中产生了更多的恶,实乃是文化人生中已产生了更多的善。
没有好的可挑,只有挑次好的。没有次好的,只有挑不好的。当其在没有次好的以前,不好的也算是好。能许他有挑选之自由,这总已算是好,而且他也总挑他所觉得为好的,那是他的自由。那便是文化人生之起点,也是文化人生之终点。那便是文化人生之本质呀。
人类到了吃不饱,穿不暖,倦了不得息,日里不得好好活,夜里不得好好睡,病了不得医,死了不得葬,人类社会开始回复到自然人生的境界线上去,那竟可能有人吃人。到那时,人吃人也竟可能不算得是恶,那还是一种人类自由的选择呀。
依照目前人类文化所已达到的境界,只有宗教、哲学、文学、艺术、科学,都在正面诱导人,感化人,都在为人类生活提供新目的,让人有更广更深的挑选之自由,都还是站在教育的地位上,那才能算是更好的。政治法律之类,无论如何,是在限制人,压抑人,而并不是提供人以更多的自由。只可管束人于更少的自由里,只能算是次好的。战争杀伐,只在消灭对方人之存在,更不论对方自由之多少,那只能算末好的。
至于到了人吃人的时代,人类完全回到它自然人生的老家去,那时便只有各自求生,成为人生之唯一目的。那时则只有两个目的给你挑,即是生和死。其实则只有一个目的,叫你尽可能地去求生。到那时,便没有什么不好的,同时也不用说,到那时是再也没有什么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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