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大学教育学院 作者: 林小英 已有0人评论 2019/7/9 16:28:56 加入收藏
导读:本文是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林小英在第二届“大学-中学”圆桌论坛上的讲话。她带着她的研究生去到一个县城,调研了被抢走优质生源后的县城高中的困境,分析造成困境的原因。
“最重要的教育资源是生源!”当好学生全部到了市里省里,还让这些中学能看到什么希望?这些学校该如何发展?优质生源流失,老师教不出成绩,找不到价值;家长拼命让孩子上所谓的“最好的学校”,优势阶层逃离,留下来的绝大多数就是普通民众的孩子;留下来的学生被当成失败的孩子,不被好好教,他们以后的命运不言而喻,而他们的命运可能才是最真实的中国。
以下为林小英副教授的发言。
一、最重要的教育资源是生源
感谢前面三位发言人的陈述和观点。刘云杉老师今天早上就反复叮嘱我别太批判,所以大家就大概知道我要讲什么了。我说你放心,我今天拿了一份报告,这是我今年带着我的两个硕士生范杰和杨蕊辰,去到一个县里面调研了它的高中,写了2万字的报告,今天择其要点跟大家交流一下。
报告标题是《赌局与赌徒——一个县域教育生态的非典型素描》。这个调研是我自掏腰包带着学生去的,没有课题压力。当你有课题压力,需要向上级某个部门提交报告的时候,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等调研结束以后我给他们全县教师做了一个培训,也算是没有破坏当地的正常教学秩序。我在良心上还是比较安慰的。
上午成都石室中学的田间校长讲到教育应该让他人更美好,可是就我所看到的这个县来讲,你们这些学校是好了,但被你们“扫荡”之后的中学一点也不好。在这样一个县中里,好学生全部到了市里,还让这些中学能看到什么希望?
我这里不是指责任何知名中学,因为这个制度不是你们定的,我要说是制度上的问题。这么多赢家今天都坐在这儿,我就想说说那些失败的中学到底是怎么变得一地鸡毛和满目疮痍的。
刚才俞校长说邓小平总设计师提出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我们在座的各位都是先富起来的一批人,但是还有后半句,让先富帮后富,那么那些没富起来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跟他们是什么关系?等他们的孩子也长大以后,他们跟我们这些学生如何相处呢?今天我们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些现状。
今天讲的是教育资源的跨地区流动。什么叫教育资源?各位中学校长肯定特别清楚,最重要的教育资源不是政府的政策,不是捐赠,而是生源。这一点大家都赞同吧?
如果说北大、清华等等985、211这些学校招生的名额是一定的,那就注定了全中国好的高中生、优秀的高中生的数量也是一定的。这么重要的教育资源其实是按照生物的自然方式去分布的,一个天才出生在哪儿是不可确定的,但是我们现在只是把它集中到了某些地区的某些学校,这就是教育资源的跨地区流动。
当然,我这里完全没有否定各位校长在治校方面的作用,但是最基础的生源分布的集中可能就是成就了这些知名中学的原因。当我去那个县把教育局、学校、教师、学生和家长的观点调研明白之后,我就在想怎么写这样的报告,怎么写这个故事。我就是想应该怎么讲述这样一个故事。
我从小就学会了打麻将,调研结束后我这就感觉这是一个麻将的局。当县教育局的局长和县中的校长及教师,还有学生及家长三方一坐定,发现高中教育没法搞了,优秀学生都走了的时候,他们这一桌牌局就是三缺一的状态,他们等着谁来?这个时候他们就等着市场资源进来。教育等待资本市场的介入,这个缺口越开越大。
优秀生源走了,县中如何崛起?我很想看到这样让人特别兴奋的故事,他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故事。但是我发现他们完全没有办法打破县里的政治生态,我看到的是政治生态决定了教育生态,教育问题的根源不是教育内部的问题,县域教育的失败根本不是一个校长干出来的事。
所以我把这种局面比喻成一桌麻将的局。县委县政府开的赌局和赌庄,在三缺一的状态下引进了外部的市场资源以后,他们如何来打这样一桌麻将?
这个县前几年的一次中考的前100名的85个全走了,就剩15个在本县念书,想想这个县还有元气吗?元气已经被抽空了,接下来如何下好这盘棋是相当难的。
而初中毕业就到外地去上学的孩子,他们基本上都缺乏真实的生活经验,他们跟家庭远离了,自己从原生的土地上被连根拔起,他们还有什么生活经验可言。当他们一切成长都来自于书本的时候,这种人是很可怕的,我在大学里教书这么多年,发现他们内心活得很不容易。
二、县教育局:政绩锦标赛中的下注
教育局局长的心态是“不得不赌”还是“何不一赌”。他是这个牌局的发起者,当县委县政府让他来做教育局长的时候,给他的任务是要盘活这个县中。
为什么要盘活?这个县中曾经是省级示范高中,不出十年,衰败到连当地村民几乎每个家庭基本都有这个学校的课桌椅,大家就知道这个学校烂到什么程度,这个学校的东西都快被偷光了。当大家觉得这里教的孩子不值得期待的时候,他们来偷学校的东西是毫无畏惧的。
在这种状态下,他怎么来盘活县中。过去十年,县级领导班子频繁更换,掌权的人在变,不变的是每个人都想方设法从县中捞点油水。这个学校花了很多钱所建的漂亮的食堂,居然一天都不使用,为什么不投入使用?就是利益格局没搞定。
直到县中高考成绩持续在全市垫底,怨声载道的时候,县里的父母官里才开始重视早已残破不堪的民生工程。他们为什么认为残破不堪?统统把苗头指向了市里中学,认为把好的苗子都拉走了。我们没有看到县中生源流失后面的负面效果。
这个案例非常极端,当然并不表明每一个县都这样,肯定有很美好的现象。他们开始大刀阔斧地推进县中的托管改革,地方政府以契约的方式向教育中介组织购买公共服务。
当政府的教育服务是用钱去购买的时候,其实这也会带来一定的问题。尽管我知道从经济学和公共管理学的角度认为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这是管理方式的变革,这是新公共管理运动的老套路,就是用财政的钱购买公共服务,认为这可以提高效率,它确实也提高了效率。
我们发现这位局长其实非常难做,他的不得不赌和何不一赌的赌徒心态背后向我呈现了一种畸形的政治心态。因为当他要引进外部管理的时候,是县委书记主张他这么做的,不料等到决定一做出,他就走了,任期还没到就走了。把教育局长悬在半空中,怎么办?这个事情已经上马了,老百姓都知道县委书记调走了之后,举报信纷纷而至,于是我就看到了他向巡视组汇报的材料。
这个局长非常厉害,他从县委要来了不少的财政拨款,从县财政资源里切下一块很大的蛋糕给到教育。从这一点我是要给他点赞的,我们知道教育局长从县的财政盘子里切蛋糕是非常难的,在整个县级班子里是最弱势的一个职位,也就是说他从赌场要来了赌资,某种程度上就解锁了县政府之前封闭且坚固的内部结构。
他的牌技是很高超的,尤其体现在他跟外部机构签订合同的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盘算。不管他的牌技如何高超,唯一不能盘算的就是规则,即干部任免规则。他不能盘算规则,于是他就利用规则。所以在不得不赌和何不一赌之间,他选择了何不一赌,那就赌吧。
外部机构我们说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我是外来的,失败了也没关系。他们不需要投入什么成本,因为跟政府签订的合同所有资金都是来自于当地政府的。他们的做法确实让县中焕发出了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生机。他们做的改革在座各位校长听了都会觉得这简直太简单了,但是就是这么简单的措施,都让这个县中能看到希望。
托管方在这场赌局当中是几乎没有投入成本的,也没有公共权力下的责任束缚和政治枷锁,他们更能够轻松地面对县中改革的成败,即使失败也可以轻松离场。当前,在大的改革框架之下,其实有不少政府的研究机构参与了挂牌、输入管理理念等过程,我觉得基本的心态跟这个县中的托管机构是有点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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